莫明走出门的时候，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。穿着黄绿色军装的日本兵如狼似虎地从一间间房间破门而入，把还在睡梦中的房客一个个地押了出来。灯光大作，印着膏药旗的卡车更是将灯照射进来，照得院子里一片雪亮。五大三粗，满脸横肉的包租公带着包租婆，对着一个小胡子的翻译官点头哈腰。
“太君，误会误会，我们可都是...良民啊！”
又一辆吉普车在院门口停下，腰上别着一把军刀的日本军官走下车，一脸阴沉。他正是虹口日军中队的副队长，山田一夫。
日本兵纷纷敬了个军礼，小胡子也回头殷勤地鞠了个躬。转过身，他突然又威风凛凛地挥舞着手中的盒子炮，对着一众战战兢兢的房客大喊：“你们都给我听好了！就在刚才，有个女土匪胆敢闯进太君的司令部，杀害了川崎中队长，哼！你们要是有谁看到她，报告给太君，少不了你们的好处。要是有谁胆敢窝藏她的话...”
小胡子举起盒子炮，朝天开了一枪，尖锐的枪响划破了雨夜的天空。一个胖乎乎的房客吓得瘫倒在地。
“女土匪？看来还是让我不幸言中了啊！”莫明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烂话。仿佛是他的本能一样，他总是能在随时随地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，无论是多么严肃，悲伤的场合。
包租公走过去，两手搓着，赔着笑对小胡子说道：“嘿嘿，误会啊，您跟太君说一声，我们真的没看到什么女土匪啊！”
小胡子没好气地打了包租公一拳，走到山田一夫的面前，弯着腰用日语说道：“太君，女土匪就是在这里不见的，她跑不远，应该还在附近，...”
山田一夫阴着脸，挥了挥手，用日语喊了句什么，日本兵们齐声应了声“哈依！”，随即冲进了一间间房间，举起步枪的枪托一阵乱砸。
莫明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阵阵冷汗。
日本兵搜到莫明的房间的时候，他陪笑着，挡在了门前。
“嘿嘿，太君，不好意思，我...我老婆还在里面洗澡，您能不能等会儿...”紧要关头，他说出的依然是句烂话。
“八格牙路！”日本兵大喊着，狠狠地一枪托砸在了莫明的肚子上，他那瘦高的身体顿时像根折断的竹竿一样弯了下来。他捂着肚子，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。
小胡子发现了动静，带人赶到了莫明的房间门口，就要冲进去，倒起地上的莫明却声嘶力竭地大喊：“哎呦，太君，里面真的...”
更多的日本兵冲到莫明身边，举枪一顿乱砸，砸得他口吐鲜血。小胡子抬起一脚，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。屋顶的破洞惊现，寒风夹着雨，从这个巨大的“天窗”飘入。
“妈的！”小胡子抬脚就朝莫明踢过去，一边踢，一边指着屋顶的破洞大喊：“这是什么！”
“哎哟”莫明蜷缩着身体，双手护住头颈：“这...这是...这房子太破了，抗不住这场大雨。不行你可以问包租公。”
“是...是...都怪我，为了省几个钱，一直没去修。”包租公点头哈腰地说道，他的意见难得地能和房客保持一致。
翻译官摸着他的小胡子，有些不置可否。突然，一个日本兵叽里呱啦地怪叫着，走进屋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。小胡子接过那东西，脸色骤然一变。他又狠狠地踢了莫明几脚，把那东西递到了他面前：“他奶奶的，这是什么！”
莫明的脑袋里顿时“轰”的一声响。
小胡子手上拿着的，正是红叶的雨帽！
小胡子拿着雨帽，递到山田一夫面前的时候。山田一夫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，额上青筋暴凸，眼神中的杀意尽情地显露。
“八格牙路，死啦死啦的！”
日本兵纷纷端起步枪，枪声接二连三，像是过年的爆竹。房客们像是被砍断的芦苇纷纷倒下，鲜血从高矮胖瘦各异的尸体上流出，在暴雨的冲刷下，院子里成了一片血泊。包租公的尸体躺在包租婆的身上，依然张开双臂，像是要把她护在身后。
莫明突然想起了那个站在他身前帮他挡石头的人。
两个日本兵一左一右地押着他，到了队长面前。山田一夫狞笑着看着莫明，用不熟练的中文说道：“放心吧，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！”
山田一夫招呼着收队，日本兵押着莫明，就要朝着门口停着的军用卡车走过去。突然间，又是两身尖锐的枪响，莫明只觉得左右手一松，两个押着他的日本兵已经应声倒地。
“是女土匪，给我打，快给我打啊！”小胡子怪叫着，举起盒子炮朝着屋顶上的黑影打过去。山田一夫在几个日本兵的拥护下，迅速地躲到了走廊的柱子后面。剩下的几个日本兵也各自找了个地方隐蔽，端起步枪，准备射击。
莫明惊讶地转过头，黑暗中，她的身影从屋顶上落下，像是秋天飘落的红叶，像是暗夜中的鬼魅。她在空中抬起手，双枪以着莫明无法看清的速度，迅速地接连开火。几个日本兵还没反应过来，便头一仰，两腿一蹬，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红叶飘落在莫明身边，迅速地伸手一拉，将他拉扯到一边的走廊里，几颗子弹随后从原本他所在的地方飞过。
“愣着干嘛！还不快跑！”
莫明爬起来，看着红叶。她在日本兵的弹雨中翻滚，潇洒地举起双枪，又有几个日本兵倒了下来。
莫明看得呆了。
突然，一道火光从旁边的大楼顶上发出，潜伏着的日军狙击手开了火。红叶意识到自己的失策的时候，已经晚了，子弹从她的腿上穿过，她全身一震，痛苦地弯下了腰。
“攻击！”山田一夫歇斯底里地用日语大喊，率先举起了手枪。日本兵也纷纷从掩体后面出来，举枪对准了地上的红叶。
“红叶！”
莫明突然发出了他前所未有的大喊，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。他抱起红叶，居然又冒着枪林弹雨跑回来。一颗子弹落在了他脚边，莫明觉得脚上一阵疼痛，他又想起了当年砸过来的石块。
莫明抱着红叶，连滚带爬地跑进他的房间。弹雨依然紧随其后，打在了墙上，发出了雨点般的暴响。他放下红叶，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“为什么要回来，你明明可以逃走的！”
“哼，还不是因为你，你个废材，逞什么英雄！”红叶一手捂着腿，脸色看起来更加白了。
又是一阵密集的弹幕，从门口打进来。墙边放着的大衣柜瞬间被打得稀巴烂，木板和衣服的碎片四散飞舞。
他们已经，无路可逃了！
莫明无奈地苦笑，看来，他这个废材凄惨的一生，很快就要结束了啊！
好在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多少干了点男人的事。抱着红叶冲回来的时候，他热血上涌，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征伐世界，在战马上抱着他心爱的姑娘归来，他居然也真的奇迹般地一枪未中，就像是电影里的主角。
可惜，这场“电影”就要落幕了，哪怕他有主角光环，也救不了他了。
他突然觉得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，而且如果不说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...
“红叶，我...我...其实我...”尽管已经下定了决心，真的要说的时候，他却又是支支吾吾的。莫明这才发现，他到头来依然是块废材。
他从未如此讨厌自己是块废材。
枪声居然停下了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滚到了房间里。莫明还没反应过来，红叶突然脸色一变。她挣扎着，冲到莫明的身前，张开了双臂。
那一刻，莫明又想起了曾经为自己挡石头的女孩。
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，伸手想要把她拉回来，喉咙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喊。
“红叶！”
火光冲天而起，耳边突然爆震。手雷爆炸的巨响几乎将莫明震聋，大衣柜被彻底地炸成粉碎，灼热的气浪在房间里翻滚，带着她的身体，缓缓地飘落在地上。
像是秋天的红叶...
“红叶！红叶！”
莫明扑到她身边，无数的弹片从她身上穿过，她浑身都是血，已经昏了过去。
“红叶！红叶！”莫明摇着她，拼命地大喊。
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，不断地流着血的嘴里，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。
“莫...明...”
“啊！”
莫明发出了他从未有过的，愤怒的咆哮。
几个人冲进屋，滚滚的浓烟里，莫明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尖锐的木片，向门口扑过去。
“狗日的！”
莫明咆哮着，举起木片，朝着走在最前面的小胡子刺过去。小胡子慌忙地举起盒子炮要开火时，木片已经刺进了他的眼窝，他扔下枪，双手捂住眼睛，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。
“死啦死啦的！”
莫明只听见一阵怪叫，两个日本兵举起步枪，刺刀一左一右，没入了他的胸口。
他惨笑着，低头一看，不甘心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。
刺刀拔出，日本兵飞起一脚，莫明顿时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，落在了地上。
莫明倒在地上，鲜血不断地从他胸口的血洞里汹涌而出，居然也不是非常的痛。
要结束了吧，他短短18年的一生。他没什么好惋惜的，比起拉一辈子车，当一辈子的废材，他觉得这样倒也不错。
他只是不甘心，到最后，他还是没能跟红叶说出那句话来。
“红叶...”
他挣扎着，好不容易爬到她身边。握住她的手时，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“红叶，我...喜欢你...”莫明轻声地说道，感觉生命力随着鲜血不断地流失，他的意识渐渐地模糊，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...
莫明的眼前一片漆黑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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